黄河蛇曲风光。 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
九曲黄河十八弯。从空中俯瞰,黄河蜿蜒曲折,百转千回。地理学家给这些弯曲起了个形象的名字——蛇曲或曲流,意思是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流淌。
一个个蛇曲,恰是黄河最动人的身姿。
山西省河曲县静卧在黄河舞动曼妙身姿的晋陕蒙交界处,被称为“鸡鸣三省”。据《河源考》称:“吾邑以河曲名者,乃黄河入长城之一曲也。”我到河曲,是为考察那里的长城。那些日子,我穿梭于黄河左岸的山岗上,给残存的古长城和烽火台测量、拍照、画图,山脚下黄河的身影似乎一刻也没离开过我的视线。累了时,或站、或靠、或坐,无论什么姿势,总能对着远处的黄河高歌一首。
我从河曲上游的偏关县沿着长城考察,来到这里。从青藏高原一路咆哮而来的黄河,冲出了河套平原后,被明灯山逼出了一道“几”字形大拐弯,在偏关县老牛湾一头扎进了黄土高原。黄河与长城牵手老牛湾堡,沿着晋陕大峡谷,并肩南行几十公里,一个在谷底卷起滚滚黄沙,一个在山梁搅动历史尘烟,途经河曲县,到保德县才依依惜别。
河曲是晋陕大峡谷的起始段,黄河就在这段峡谷中蛇行龙游,摇摆着华尔兹舞步,表达着对这片土地的眷恋。站在高处的长城敌楼上望去,河似巨龙,山如波涛,正合奏着一曲“黄河大合唱”。
考察间隙的某一天,我在河曲县城转了一圈,参观了文笔塔、玉皇阁后,坐在西口古渡岸边的树下休息。蛇曲的流水在这里冲刷出几处湿地,河面比较宽阔,这个季节,水不旺,黄河显得温婉轻柔。对面是陕西省府谷县和内蒙古自治区准格尔旗的交界。
不远处的河滩上,几个孩子将鞋子脱在岸边,下到水里,玩兴正浓。我定睛一看,他们似乎把一条鱼围在了浅水滩中。索性,我挽起裤脚,下到河里。呵,河水真清凉,这是我第一次与黄河亲密接触。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煞是好看,踩上去滑滑的。我手里提着鞋子,小心翼翼地朝他们走去,孩子们看到我,兴致更高了,喊着闹着。走近一看,被他们围住的是一条不大的鲤鱼,很快,它逃无可逃,成为孩子们的战利品。
令我没想到的是,孩子们将这条鲤鱼又扔进了黄河的流水中。我问领头的那个小女孩,她说:“这条鱼还没跳过龙门呢,它头上长着黑疤,这是没跳过去摔的。让它回河里继续跳。”我笑着问:“你以后跳龙门,想去哪里读书?”她不假思索地说:“上海啊。”我给她点了个赞。
对岸,是内蒙古准格尔旗的大口古渡。隐约可以看到岸边一处寺庙,那是远近闻名的护宁寺。据说,寺里至今还存放着大口古渡发现的“市口碑记”,记录着明代为方便黄河两岸百姓互市,朝廷在大口村开设市口。
“口”指的是明清时期在长城沿线开设的互市关口,人们习惯把长城以南称“口里”,长城以北称“口外”。从口里到口外,就是人们所熟知的走西口。走西口,又分旱西口和水西口。旱西口,是以杀虎口为代表的长城众多关口,而水西口,就是位于黄河岸边的这些古渡口。
过去,有民谣唱道:“河曲保德州,十年九不收,男人走口外,女人捡苦菜。”当年,一拨又一拨走西口的人,从这里的西口古渡上船,渡过黄河的激流险滩,在大口古渡下船,再翻越黄河背面的大山,走向富庶的河套平原,走向茫茫的草原。大迁徙带动了大融合,在走西口的过程中,以山西河曲、保德和陕西榆林等地为中心的“河府移民圈”逐渐形成,当地的民歌交汇也走向了高潮。
雄鸡一唱鸣三省,西口歌起颂大风。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交汇、民族文化与地域文化交融,孕育了民间艺术奇葩——河曲民歌和二人台。“户有弦歌新治谱,儿童妇老尽歌讴”,在河曲,无论老幼,都能随口唱上几句民歌。河曲民歌源远流长,据说最早可以追溯到《诗经》里的“风”。如今,在这片不算广袤的土地上,流传着数千首曲调,想必绝不是几朝几代就能形成的。河曲因此被誉为“民歌海洋”“二人台的故乡”“中国北方民歌之乡”。元曲四大家之一的白朴就是河曲人,他的剧作热情奔放、跌宕起伏,对后世戏曲发展产生深远影响。
承蒙当地朋友的热情招待,我听了原汁原味的二人台。二人台又称“小戏”,演员只有一丑一旦,乐器只有四胡、扬琴和枚“三大件”,简单实用,唱念互见。这让我想起老家胶东一带的地方戏——肘鼓子戏,也是如此简单。二人台演员上台后,先“走场”,有点像秧歌,幅度比秧歌小。《走西口》是最经典的剧目之一,演员唱得心中带酸、眼中含泪,以袖代巾,接住从眼角滚落的泪珠。唱词中有很多方言,外地人不太好懂,但我印象深刻的是对叠词的运用,“红红的那酸枣枣山坡坡上长”“所生下我这一枝花花……”
都说山歌最是穷乡好。过去的生活太苦了,苦得很,就要宣泄,把积郁在心中的情绪吼出来。尤其是走西口,日夜行走在这沟沟坎坎上,与旷野相拥,与星辰共枕,这是活命的路,也是一道道待闯的鬼门关。奔波之苦、思乡之苦、寂寞之苦,只有最粗犷的歌声才能消解,想到了什么唱什么,吼着吼着就成了可以传唱的经典,高歌于山梁。就像那黄河岸边纤夫的低沉吟唱、羊皮筏子上扳船汉子的豪放号子、黄土高坡上放羊汉唱响嘹亮的信天游,土得掉渣儿,但美在纯粹,那是发自心底的歌声,质朴、悲怆、奔放,甚至让人分不清,这是提炼的艺术,还是生活本身。
我深受感染,也对河曲的“曲”有了新的理解。九曲黄河,为什么到了这里才称作“曲”?或许它另有深意。这里是大河之曲,也是黄河岸边流传“曲子”的地方。那些日子,在临隩公园,在古渡广场,在村里的古戏台,我不止一次沉浸在二人台的曲调里,有时伴奏只是简单地敲打着易拉罐。我想,这就是民间艺术的魅力,有了大地的滋养,就会生生不息。
走西口已成历史,西口古渡也不再是原来的模样,但走西口的民歌依然在流传,滋润着黄河两岸的儿女。河曲民歌、二人台双双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,内容不断充实,《西口民谣》《西口人》就是近年来广为传唱的新民歌。河曲也吸引着众多游客前来观黄河、望长城、品美食、听民歌。
大河之曲,浩浩汤汤,这是自然生态之歌,更是高昂奋进之歌!(赵威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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