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土是人生开始的地方,所有的记忆都从那里生长。那里有炊烟、河流和田野,也有它们记忆中的你。
意象中的清明,是随着乡土的油菜花盛开的。过去,油菜是重要的农作物,种的人家比较多。大抵年前播种出苗,年后现蕾抽薹,待到花繁茂盛时,清明便如约而至。小时候,清明扫墓需要穿过大片油菜花田,我三步两步地紧跟在父母的后面,挎着菜篮子,篮子里装着的是祭品。开满油菜花的乡土,仿若铺陈开的巨幅油画,被颜料晕染成一畦畦温暖的金黄,阡陌是流淌的线条,或浑厚、或细长,勾勒出乡土若隐若现的轮廓和肌理。“春和三月绽花黄,拂垅风来四面香”,馥郁清幽的油菜花香糅合着湿润清新的泥土气息,凝芳而来、沁人心脾。
偶尔会驻足,看着蜜蜂在油菜花上翩跹,或蹲下身子,找寻田垄上蚕豆的“小耳朵”,又怕赶不上父母的步子,赶紧起来追赶两步,旋即又被草地里的茅针所吸引,迅速拔上几根,咀嚼绵甜……
那时不懂清明,记忆里只有那清洁明净的蓝天,金黄如染的油菜花,平实质朴的大地,还有那置身其中的惬意。后来,无论何时何地,只要见到油菜花,都会想起清明。
乡土是叶落归根的地方,埋在土里的是深深的思念。祖辈一辈子都扎根在乡土,在此开枝散叶,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循环往复,过着平凡的生活。他们的人生半径很短,短到最长也就是到邻村的距离。等到叶落归根,最后埋在那半径更短的坟冢里,就是祖辈在乡土最后的缩影和定格。那些熟悉我们的邻居老人,有些未能看到我们长成,就已然先行离去,有些目送我们离乡的背影,却未能等到回乡的身影,陆续添作新坟,终与泥土为伴。乡土不会遗忘忠魂。一寸山河一寸血,一抔热土一抔魂,忠魂与乡土融合在一起,长眠于此。老家用先烈的名字为乡土命名,意在提醒后辈子孙饮水思源,不忘挖井人。
懂得了守望乡土,也就懂得了清明。“白下有山皆绕郭,清明无客不思家”。乡土是羁旅始终踏不出的归程。无论走多远,都要记得回家的路,不然便成了流浪漂泊的浮萍。工作之后,除了春节,回老家最多的就是清明了。每次回去,依然会在清明那天上午,跟着父母去扫墓,只是不知哪次起,不经意间就走在了父母的前面;依然会挎着篮子,篮子里装满了祭品,只是除了祭品外,还装满了思念;依然会穿过那片油菜花田,行走其间,似是故人重逢,只是油菜花也好像懂得了清明,相看沉默不语。路上也会遇见一些熟人,只是祖辈老人越来越少,父辈一代正在老去,倒是小孩们长得很快,每次回家都得重新认识。简单寒暄后便各自纷然赶路,生怕耽误了祭扫时间,对逝者不敬。
按照老家清明扫墓习俗,培土、挂青、摆供、祭祖,整个过程严肃如仪。面对先祖,恭肃静默,以此慎终追远、缅怀先人,以尽思时之敬、悼念之情。清明是把钥匙,打开了乡土尘封的过去,填补了岁月雕刻的痕迹。每当此时,总有思绪不止,如同坟头纷飞的“坟飘儿”,随风飘荡,仿佛试图在个体与乡土的对话中,不断寻找情感的寄托和归属,在历史与现实的审视中,不断寻找人生的来处和归途。清明扫墓,连接着与乡土的情感,传递着对逝者的思念,平静而又深沉,它形成于乡土,根植于乡土,坚韧持久,沿袭不衰。
乡土是充满温情的地方,孕育着新生更播种着希望。等到扫墓结束,再把祭品一件一件收回菜篮子,像是拾起洒落一地的愁思,等到篮子装满,心里早已是空落落的了。清明感怀消逝,沉重深郁,“清明时节雨纷纷,路上行人欲断魂。借问酒家何处有,牧童遥指杏花村。”乡土似乎不忍心人们在清明这天太过悲切,所以心生怜悯,用“万物复苏”为人们心头的“雨纷纷”撑开一把油纸伞,以新生蓬勃之喜悦、希望蕴藏之期盼来稀释人们心头的悲伤,抚平揉皱的惆怅,充盈前行的力量。
回去的路,还会穿过那片油菜花田。春风拂过,摇曳的油菜花在阳光下闪烁跃动,更显生命的张力。天空朗润通透,田畴春意盎然。路上来往的人也多了起来,大多是祭扫结束准备回去的。没有了来时的匆忙,脚步逐渐放缓,神色更加舒展,沿着田埂,顺便看看油菜、蚕豆的长势,憧憬下今年的收成;或是用小锹挑上一篮子荠菜,回去尝尝春天的味道。小孩们总是在无忧无虑地嬉戏,或急忙追逐着油菜花间的蜜蜂,或争执着谁发现的“小耳朵”更大,或紧攥着一把刚拔来的茅针……恍惚又回到过去。一代人的成长意味着一代人的老去,这是生命的自觉与传承。
就像乡土里的油菜花,也会零落成泥,等待来春清明,仍将破土绽放。(连山 作者系中央纪委国家监委机关工作人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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